特朗普“很失望”

“我和弗拉基米尔·普京一直有着很好的关系，但（最近的情况）令人很失望。”当地时间10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卡塔尔首都多哈转机前往亚洲，在谈到近期的俄乌和谈进展时如此表示。

推动俄乌达成停火协议，是特朗普从今年年初上台开始就一直希望达成的一个竞选承诺，他甚至希望能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然而，九个月过去，俄乌停火仍然遥遥无期。

本月16日，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通话，随后宣布两国元首将于近期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会晤。但就在外界将焦点聚焦于今年以来第二次“特普会”的细节问题时，特朗普22日表示，他已取消和普京近期会晤的计划，因为“不想浪费时间”。

同一天，美国财政部宣布将对俄罗斯最大的两家石油企业俄罗斯石油公司、卢克石油公司及其子公司实施制裁，引发俄方不满。在此之前，特朗普一直拒绝对俄罗斯加征新制裁。美国宣布制裁后，欧盟也公布了对俄新一轮制裁。

取消会晤的同时加征制裁，特朗普近期的举措引发外界猜测，美俄本已缓和的关系是否会再次僵化，而特朗普试图达成的俄乌停火是否会走向破产？

当地时间2025年10月17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晤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图源　IC

见还是不见？

今年8月15日，普京时隔10年再次踏上美国领土，在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市与特朗普举行了会晤。这场备受瞩目的会晤未能达成具体的俄乌停火协议，但特朗普在会后透露了将推动俄乌首脑会晤和美俄乌三方首脑会晤的计划。

两个月后，俄乌停火谈判仍无明显进展。10月16日，普京与特朗普进行了电话交谈。俄罗斯总统助理乌沙科夫表示，此次通话是俄方主动发起，两人谈了两个半小时。通话中，特朗普提议与普京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再次会面，普京也表示了支持。

随后的事态发展却令外界大感意外。10月17日，泽连斯基带着明确的目的到访白宫，与特朗普举行了会晤。他希望美国向乌克兰提供“战斧”导弹，认为这是向俄罗斯施压的利器。但特朗普拒绝了，他说，向乌克兰提供“战斧”可能意味着事态进一步升级。

泽连斯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美俄首脑布达佩斯峰会也难以推进。10月20日，美国国务卿鲁比奥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通话。次日，特朗普表示，原定与普京的会面被“搁置”，因为他不想浪费时间“举行一场毫无意义的会面”。22日他进一步表示，已取消近期与普京会晤的计划，因为“感觉时机不对”。

美媒报道指出，特朗普态度转变主要是因为，美国官员们在鲁比奥和拉夫罗夫通话后认为俄方立场并未软化，目前两国首脑举行会晤也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对于美方态度的变化，俄方的回应相对谨慎，强调不是不见，而是晚一点见。新华社援引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报道称，10月24日，俄罗斯负责对外投资和经济合作的总统特别代表德米特里耶夫在访问美国时表示，俄美元首会晤“并非特朗普总统所称”被取消，而是推迟了，可能会晚一点再见面。

另据央视新闻报道，普京23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如果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草率对待此次会晤、致使会晤无法取得预期成果，将是一个错误。他说，鉴于当前情况，美国总统决定取消或推迟会晤，更准确地说，特朗普表示的是推迟会晤。

美国麦克拉迪联合顾问公司副主席、美国前常务副国务卿约翰·内格罗蓬特近日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近期的一系列进展表明，特朗普意识到，他此前对于成功解决乌克兰危机的预期过于乐观了。如今，他对于俄乌和谈的预期设想已经改变，对于在目前情况下进行令人满意的谈判的可能性越来越不乐观。

内格罗蓬特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特朗普一直在发出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可以很快解决这场冲突。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开始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实际过程会比他想象得要难一些，因此他不得不施加更大的压力以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特朗普近日开启了亚洲之行，在多哈转机时，他表达了对俄乌和谈进展的不满。他对记者说，“我原本以为这（俄乌停火）可以在中东和平之前实现。”10月上旬，以色列和哈马斯达成了加沙第一阶段停火协议，特朗普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随后宣布，加沙战争结束了。

“我需要知道我们将达成一个协议。我不会浪费我的时间。”登上空军一号前往东南亚之时，特朗普对记者说。

“我认为这就是他现在决定要做的事，向俄罗斯施加更大的压力。”内格罗蓬特说，包括制裁俄罗斯两大油气公司之类的系列举措，就是希望对俄罗斯经济产生潜在影响，从而促使俄罗斯更积极地对待停火谈判。

当地时间2025年8月15日，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市，美国总统特朗普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埃尔门多夫－理查森联合军事基地举行会晤。图源　IC

制裁有用吗？

推迟或者取消会晤，或许不算是太大的压力，但加征制裁无疑是明确的施压举措。

10月22日，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在一份声明中说，美国此次制裁针对俄罗斯国有企业俄罗斯石油公司和私有企业卢克石油公司，以及这两家公司在俄的一系列子公司。但声明未明确提及制裁生效日期。新华社援引彭博社估算称，这两家企业的原油出口量共占俄罗斯原油出口总量的近50％。

贝森特在声明中指责俄方拒绝停火，称美财政部准备“在必要时采取进一步行动”，以支持特朗普为结束俄乌冲突所作努力。路透社报道称，若俄方不积极推动达成停火，美方已准备好新的制裁措施。

美国宣布对俄制裁一天后，欧盟理事会23日发布公报说，欧盟正式通过第19轮对俄制裁，其中包括新增69项单独制裁和多项经济限制举措，主要针对俄罗斯的能源、金融和军工领域。

据央视新闻报道，本轮制裁中，欧盟将首次禁止俄液化天然气进入欧洲市场，俄罗斯石油公司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公司将面临全面交易禁令。此外，欧盟将扩大对俄金融机构的交易禁令，并首次将加密货币平台纳入制裁。

欧盟轮值主席国丹麦外交部23日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欧盟新一轮制裁针对俄石油和天然气行业采取进一步限制措施，美欧的制裁措施将对俄经济产生重要影响。

欧盟长期坚持对俄制裁，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已通过了19轮对俄制裁。但特朗普此前一直拒绝对俄加征制裁，称只有在欧洲国家不再购买俄罗斯石油后才会考虑这一举措。对于第二次上台后首次对俄实施新制裁的举措，特朗普本人也留有余地，称希望制裁“不需要持续太长时间”。

对此，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则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从一开始，外界就有争论说，特朗普会同时使用“大棒”和“胡萝卜”的政策。最开始，特朗普主要尝试使用“胡萝卜”，也就是向俄罗斯提供一些合作途径，以改变俄美之间的氛围。很显然，如今他认为是时候使用“大棒”了。

但科尔图诺夫认为，特朗普虽然在使用“大棒”，同时也留有余地。“他自己就说了，希望这些制裁很快会取消。此外，他也没有同意向乌克兰提供‘战斧’导弹以打击俄罗斯领土深处的目标。”科尔图诺夫说，这也就意味着，特朗普和普京都相信，他们可以继续对话。

事实上，外界都认为，特朗普政府的对俄制裁经济影响可能有限，但会破坏美俄正在逐步恢复的关系。这也是俄罗斯方面一直在传达的信号。

据新华社报道，普京23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美国新制裁显然是不友好举动，无助于加强刚开始恢复的俄美关系。他还说，俄罗斯始终支持继续对话。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23日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美欧对俄新制裁不会产生预期效果，反而会给欧盟及全球经济带来损害。

德米特里耶夫则表示，美对俄制裁只会适得其反，“让美国加油站的汽油价格更贵”。不过他说，尽管双方关系遭遇波折，俄美对话不会停止。

科尔图诺夫认为，从克里姆林宫对特朗普近期决定的回应来看，俄方并不想破坏和特朗普政府的关系。他们表现得相当谨慎，基本上都把责任推到欧洲人和乌克兰领导人泽连斯基的身上。俄方还指出，应该继续和美国达成互相理解，而这是继续推进走向和平解决的唯一途径。

但在乌克兰智库跨大西洋对话中心美乌合作项目协调员马克西姆·切博塔罗夫看来，美欧此次对俄制裁稍有区别。他对新京报记者表示，美国方面瞄准的是俄罗斯的石油，而欧盟则锁定了液化天然气，并未对俄罗斯私企卢克石油公司加征制裁。他认为，美欧制裁再加上取消布达佩斯会晤，目的是在提高俄罗斯战争成本的同时，保持谈判渠道的畅通。

对于特朗普“非常失望”的表态，切博塔罗夫认为，这并不意味着他要脱离和俄罗斯的接触，而是他的一种新的战术举措。

切博塔罗夫说，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有鲜明的特点，即交易性、附加条件且刻意营造不可预测的氛围，这样他能在施加最大压力的同时，保留所有选项。在他看来，通过推迟布达佩斯峰会并加强制裁，华盛顿是希望发出一个信号，那就是莫斯科必须在任何直接谈判重启之前采取切实的行动。

当地时间2025年10月17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会晤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图源　IC

分歧在哪里？

虽然会晤暂停，美欧还加征对俄制裁，但各方显然都保留了通过通话结束俄乌冲突的可能性。特朗普虽然表达了对当前和谈进展的“失望”，也并未彻底否决和普京会晤的可能性。而普京近日多次表示，俄罗斯始终支持继续对话。

但外界大都认为，进一步的对话是非常困难的。科尔图诺夫说，特朗普和普京在如何结束这场冲突的问题上有着非常不同的看法。特朗普坚持以立即无条件停火为开始，期待之后停火可以以某种形式转变为更全面的政治解决方案。

而普京以明斯克条约为例指出，他尝试过停火，但失败了，因此必须解决冲突的根源，要认真讨论欧洲安全价格以及乌克兰的未来地位等问题。他认为，这些应作为未来和平协议的基本原则。科尔图诺夫说，“而特朗普显然对这些技术细节不感兴趣。”

除此之外，科尔图诺夫认为，为了通过谈判达成全面解决方案，这个过程不仅要有乌克兰人的参与，还要有欧洲人的参与。因此，最终要达成一个妥协同时反映各方的立场，将非常困难。

特朗普今年1月20日重返白宫后，一直在积极推动俄乌停火。他最初夸口上台24小时内就能结束俄乌冲突，后又将时间延长至3个月、半年。其间，特朗普的立场也几经变化。从最初指责泽连斯基应为这场战争负责、暂停对乌军事援助，到施压乌克兰在领土问题上作出让步以结束俄乌冲突，后来又宣称乌方有能力“夺回整个乌克兰”，指责俄方有意拖延和谈，并加大对俄施压力度。

外界认为，目前俄乌和谈陷入僵局的一个症结在于停火。据央视新闻报道，特朗普近期公开呼吁俄乌双方停火，冻结当前战线。这得到了泽连斯基以及欧洲方面的支持。

当地时间10月21日，泽连斯基与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波兰、葡萄牙、挪威、芬兰、丹麦、西班牙、瑞典等九国领导人及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联合声明，称各方一致支持争取公正而持久的和平，并赞同特朗普提出的立即停火、以当前接触线作为谈判起点的主张。这也是欧洲方面首次明确支持特朗普在俄乌冲突上的立场。

值得关注的是，欧洲在推动俄乌停火方面也变得越来越积极。10月24日，泽连斯基和欧洲多国领导人在英国伦敦举行了“志愿联盟”峰会，讨论加强乌克兰的远程打击能力以及战后安全保障问题。英国首相斯塔默当天宣布，英国将向乌克兰提供5000多枚轻型多用途导弹。

此外，欧洲方面正在考虑将被冻结的俄罗斯资产用于支援乌克兰，这笔资产高达1630亿美元。但目前欧洲内部对此仍有分歧，部分国家对此表示反对。在资金使用上，有部分国家提出这些资金主要用于购买欧洲制造的武器，乌克兰则希望拥有资金使用的自主权。

欧美频频施压之时，俄方坚持表示，希望达成“最终解决方案”。　新华社援引法新社等媒体报道称，德米特里耶夫近日在访美期间表示，俄罗斯不仅希望达成停火，更希望达成结束俄乌冲突的“最终方案”。他还说，他认为“俄罗斯、美国及乌克兰已十分接近达成一项外交解决方案”，但未透露更多细节。对于冲突结束后乌克兰所需的“安全保障”，俄方也“持开放态度”。

对于乌克兰、美国、欧洲都支持的“立即停火”，俄外长拉夫罗夫在10月26日播出的一档专访节目中说，这只是想为补充乌克兰的武器库存争取时间。

切博塔罗夫指出，泽连斯基早在8月份就曾公开表示，只要先实现停火，乌克兰可以以当前战线作为谈判的起点。但是俄方坚持认为，任何谈判都必须考虑到当前的领土现实，这无疑是双方的主要分歧。

“乌方目前同意谈判以当前战线开始，这并不意味着乌克兰准备在法律上承认俄罗斯的领土主张。”切博塔罗夫说，乌克兰还是坚持“先停火，后谈判”，而俄罗斯则要求从法律上承认当前的领土现实。因此，虽然按照当前战线开始谈判的提法越来越多，但各方的分歧仍然很大。

据新华社援引乌媒报道，普京16日在与特朗普通话时“暗示”，　作为结束冲突的条件，俄方愿意放弃俄方控制的扎波罗热和赫尔松的部分领土，以“换取”俄方对顿涅茨克地区和卢甘斯克地区的完全控制。但泽连斯基表示，乌方关于停战条件的立场没有改变，俄要求乌军全面撤出顿巴斯的顿涅茨克地区和卢甘斯克地区，对此乌方拒绝接受。

乌克兰及其欧洲盟友正试图掌握停火谈判主动权。据央视新闻10月27日报道称，泽连斯基当天表示，乌克兰及其盟友已同意“在未来七至十天内制定一项停火计划。”他说，“为了向俄罗斯施压以促成谈判”，乌克兰不仅向美国寻求射程可覆盖俄首都莫斯科的“战斧”导弹，还要求提供“类似武器”——而这些武器“无需长时间培训即可使用”。

在切博塔罗夫看来，当前乌克兰正在将外交努力更多地转向欧洲，同时努力获取防空及远程打击能力。他认为，如果制裁开始挤压俄罗斯的石油收入，时间而非领土，将成为未来谈判桌上的决定性因素。

新京报记者　谢莲